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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 ? 一個故事(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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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   一個故事(六)

◎前塵往事◎

關於離婚的討論就這麽告一段落, 但卻是在蘇景秋的心裏萌芽了。蘇景秋心裏就是莫名憋著一股氣。

人有的時候是很奇怪的,有時事情看起來很大,似乎過不去,但就是那麽輕易過去了;有時事情很小, 似乎根本不重要, 但就是過不去。

眼前這件事, 他就是過不去。也說不清理由, 大概就是不能允許司明明生活中有一個異性比他還要重要,哪怕只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也不行。

顧峻川勸他不要意氣用事, 很多話說出來容易, 但事情真到面對的時候就很難了。

蘇景秋不管, 堅持要跟司明明離婚。他甚至還給司明明發消息:我說要離婚是認真的, 你也仔細思考一下,咱倆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合適。

司明明信號不好,看到消息後嘗試回了一下,但又發送失敗了。外面有人醒來的動靜, 她爬起來, 捏著信出去了。

葉驚秋醒酒速度也算快,拿著自己的牙缸出門去,司明明跟著他來到了那條小溪邊,看他蹲下身子舀了一杯溪水刷牙。她也蹲到了他身邊。

葉驚秋回頭看她,對她笑了笑:“你是不是有東西給我?等會兒。”

司明明將信拿了出來。

這麽多年了,這封信帶給她無形的壓力, 她一直想找到他, 阻止他對自己的放逐。直到昨天, 她看到他大口喝酒、大口吃肉、大聲唱歌, 又覺得自己那些關於葉驚秋在進行自我懲罰的臆想是不存在的。膜羯一1

葉驚秋的牙刷磕在瓷缸子上當當響, 洗了牙刷又掬起一捧水到臉上,雙手用力地搓,如此幾次。當他洗完了回過頭的時候,鼻尖上還掛著水珠。

他笑了笑,接過司明明的信,自言自語道:“我猜這是我媽給我的。她雲游四方前給我的。”

司明明點點頭,沒有多說。

天色還沒完全亮,一切都被罩在朦朧的、不清的光影之下,葉驚秋坐在草地上費力地看信,他前面的小溪潺潺地響。司明明面對著小溪,並沒有去看他的神情。

寫信給葉驚秋的並不是他的親生母親,他的親生母親在精神病院裏。

葉驚秋來到世界上是一場醜陋的意外,而他被那對要離婚的夫妻撿到,又帶著一點溫情。

那天天色很晚,剛結婚兩個月的小夫妻決定離婚。因為他們意識到他們各有信仰,沒法在一起生活。他們穿過胡同,去到後海邊上,想隨便找一家小店吃一口炸醬面,順便商量一下離婚的安排。

在一棵樹下,他們碰到了小學同學,她抱著一個孩子站在那,正四處張望,神情很奇怪很緊張。二人想上前打招呼,卻見那人走到河邊,要將懷裏的孩子扔到水裏去。

葉驚秋的養父一個箭步竄上去,從她手裏搶下了孩子。這時再看那同學,她滿是驚恐,渾身顫抖,一個腿軟就坐到了地上。嘴裏振振有辭不知在念叨什麽,接著自己也要跳下去。

他們死命抱住了她,憑借記憶找到她的家,但她家裏空無一人,也幾乎沒有人生活過的痕跡。就這樣,葉驚秋的親生母親被送進了醫院,由他們代為照顧這個小孩。兩個有信仰的人,一心遁入空門,卻又覺得這是佛祖冥冥之中給予的考驗,婚是不能離了,為了這個小孩,就這樣重新過起了日子。

葉驚秋是如何來到世上的,信上並沒有說,但他的親生母親,卻是在高考那一年秋天離世了。他親生母親的離世,是司明明自己發現的。

司明明那時看到這樣一封信,想到那個奇怪的葉驚秋,猶如被命運敲了一悶棍。當她再去找葉驚秋,他已經消失了。於是她有了一個被動接受的承諾。

此時的葉驚秋看著那封信,並沒有流淚,只是平靜地折起信紙,塞進他藏服的衣襟裏。他也沒有問司明明任何問題,接下來只是看著小溪上的一顆石頭發呆。

葉驚秋是有預感的。

父母與別的父母不一樣,整天穿著那樣的衣服,各自在家中修行,後來又去了道觀。他從記事起,就泡在那些東西裏,他不覺得奇怪,甚至主動參悟其中的道理。他在向父母靠近,想與他們一樣,以此證明他們是一家人。

他是被愛著的。

父母都在清修,但他兒時一日三餐都葷素搭配營養均衡,他們總帶他去森林裏、小河邊、大山裏去玩,讓他吸收大自然的靈氣。

但不知為什麽,他從很小的時候就覺得自己會死於三十歲。別人問他多大了?他說三十。

他要在三十歲那天死掉,這個念頭根植在他的腦海裏,揮之不去。現在他知道為什麽他會有這樣瘋狂的念頭了,因為他體內有瘋子的基因。

司明明其實偷偷去過精神病院,那家精神病院在北五環。那時她還處於對生命有強烈探索欲望的十幾歲,還有著英雄的幻想,想替自己的同學葉驚秋去看一眼他的親生母親。

她的確是悄悄去的。

葉驚秋的身世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,她答應過會守口如瓶,那也漸漸變成了她心裏的一棵小樹。她去醫院,醫生護士當然不會允許她探視,但在病人推出來曬太陽的時候,司明明站在鐵圍欄外一眼就認出了葉驚秋的親生母親。

她可真白。

盡管頭發灰白了,但她的皮膚卻極其好。她半躺在輪椅上,毫無力氣。從她的神態裏看不出她已經瘋了十幾年。

司明明有說不出的緊張,她的手握著鐵柵欄,手心出了一層汗,導致很滑。她握不住,用褲子擦手心,又握著。

對別人命運的關心,猶如對她自己的心靈進行一場淩遲。她自孩提時代起就有的奇怪的想象,從那天起又多了一層。各種的動物企圖建造家園,分工明確、合作有序。但不知為何,建造家園總會失敗。

那時的司明明看著葉驚秋的親生母親,知道生命從她的身體裏流逝,而她,可能根本不記得她曾有過一個漂亮的小孩。

她去網上查資料。資料上說,精神疾病大概率不會遺傳,她的心微微放下。但不知為什麽,從那以後她偶爾會想到葉驚秋瘋了的樣子。

葉驚秋成了司明明的心魔。

她惦記著葉驚秋的生死,又在關心著他的命運,她期待著將信交給他,又怕這沈重的打擊讓他徹底失卻生的意志。這簡直太折磨人了。

天色微微亮了一些,溪流之上有了粼粼的波光。葉驚秋那麽安靜,始終不發一言。司明明看著他問:“這是不是堅定了你尋死的念頭?”

“我不過一具肉身,生死不重要。”葉驚秋看著司明明,眼底狡黠的光一閃而過。他們兩個可真是很像的人啊。

“你收到了我的禮物。”葉驚秋說:“那些東西好玩嗎?”

“好玩。那些破石頭、明信片,都挺好玩的。謝謝。”

“那就好。反正我也沒什麽朋友,偶爾想惡作劇嚇你一下。想到你因此好奇我就開心。”

司明明點頭:“我知道。我也跟你一樣。”

“葉驚秋,答應你媽媽的事我做到了。我現在想跟你說幾句話。”司明明說。

“你給我算的卦,都準了,除了孤獨終老這一條,我結婚了。”

葉驚秋打斷了司明明:“你是因為不想被命運掌控,所以才結婚了嗎?”

司明明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,而是繼續說道:“但我知道那只是巧合而已。有人的人生就是充滿了巧合。只是這些年每發生一件事,跟你的卦對得上,都對我的心理和性格造成了影響。我既有一種窺得命運的安穩感,又害怕你說的一些事情的到來。尤其是關於死亡。”

“你跟我說你會在三十歲那天尋死,你知道嗎?在你生日前後的那幾天,我真的整個人都要瘋掉了。但當我知道你活著的時候,我又松了一口氣。”

“三十歲那天我的確自殺了。”葉驚秋說:“我選擇把自己撐死。但是當我的胃開始疼的時候,我覺得這個死法不行,下一年換個死法吧。”他說這些輕飄飄的,好像在開玩笑,但神情又很認真,像他當年一樣。

司明明很想打他。

她根本沒有遲疑,一瞬間就撲了上去。

司明明不知哪裏迸發的力量,又或者她始終是有這樣的力量的。雙手推著他肩膀,他躲閃不及,被她推倒在了小溪邊。在他掙紮的時候,褲腿沾了水,藏袍上沾滿了草屑。

她揮出的第一拳是到了他臉上,那狠狠的、紮實的一拳,手背撞到臉頰上,發出了一聲悶響。

“我讓你死!”司明明又揮出一拳:“讓你死!”

葉驚秋壓根沒躲,他想司明明一定是從十幾年前就想打死他了。不然他倆在墻下支胳膊的時候她力氣怎麽那麽大呢?他因為剛剛看過母親的信,心臟又丟失了最後一塊,他快要變成空心人了,他真的是一個人在世上游蕩茍活,他的奇怪癥候都有了對應,他是個怪人、是有著精神疾病的人,他被他的親生母親影響著,盡管他對她毫無記憶。

葉驚秋的痛苦是麻木的。

但司明明的拳頭是很疼的。

緊接著那拳頭落在他肩膀、手臂上,葉驚秋悶哼出聲,但他故意揚起手嚇唬她,司明明卻不怕,仍舊打他。陸曼曼揉著疼痛的頭走出來,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,二話不說沖了上去。哪怕那個人是葉驚秋,她都沒舍著力氣,脫下鞋,將鞋底拍在了葉驚秋的臉上。

“我早就想打你了!”陸曼曼大聲罵:“你不敢拒絕我,用那些生生死死的話嚇唬我,你這個敗類!”

葉驚秋給她留下了陰影,當她想到他會早早死掉就覺得可惜。她及時行樂,擔憂自己哪一天也像葉驚秋一樣早早就死了。她滿世界地跑,倘若遇到一個像他的人,她會激動不已。

葉驚秋太可惡了!

陸曼曼用鞋底子拍打他,她們兩個人對葉驚秋進行了一場毆打,一直到打累了,才都坐下。葉驚秋嘴角流著血,眼底火辣辣地疼。

但他卻笑了。

“真痛快。”他說。

“你還有臉笑!”陸曼曼又要打他,被司明明攔腰抱住了。

他們都在小溪裏洗了臉,然後安靜坐在那裏。打了這一架,高反開始發作,兩個人抱著氧氣罐,姿態也很狼狽。

司明明想:葉驚秋是她性格的催化劑。她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,跟他在她少年時代對她心理的影響有關,跟那封她離家出走途中看到的信有關,跟他的命運有關。這些本不該對她造成影響的。但就是這樣說不清。

今天她對葉驚秋有了交代,盡管在她心中,那交代輕飄飄的,而葉驚秋也表現得那樣輕描淡寫。但司明明察覺到了由他內心裏流出的裹帶著悲傷的河流,已經蔓延到兩岸。陌羯零八壹壹

陸曼曼並不知發生的這一切。她只是又心疼起了葉驚秋。捏著他的下巴讓他的臉轉向她,跟曾經眉目無異的臉。動手拍了拍他的臉頰,真好,還有溫度、有棱角呢。

就這樣吧,她也算對自己有了交代。

她有點欣慰,以至於嘔吐的感覺來的時候她都沒有察覺,就那麽吐在了葉驚秋的藏袍上。葉驚秋也一陣犯惡心,推開她去換衣服沖洗,陸曼曼跟在他身後,非要脫他的衣裳。

而司明明坐在那,看著若有似無的信號,給蘇景秋回消息:“我思考過,我們挺合適。我不離婚。你如果想離婚,就等我回去再談。”

“你什麽時候回來?”蘇景秋問。

“一個星期後。”司明明回,但消息又發送失敗了。沒有等到她消息的蘇景秋又陷入到了不被愛的幻想中,想象更加發散:驚秋,景秋,他不是替身是什麽呢?司明明還懂得玩諧音呢!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明天全天趕路,不知道能不能更,如果要更,也會很晚很晚。先提前跟大家報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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